本文来源于读书杂志 ,作者陈彩虹。
区块链技术模式的诞生,曾引来一波轰动,关注度很高,仿佛一场互联网革命一触即发。它的“去中心化”和“多中心化”确实有某种“革命性”,但盲目推崇不免陷入“乌托邦思维”。陈彩虹此文客观分析区块链的革命性架构和作用,同时指出其可能性和局限性。
本文首发于《读书》2021年7期新刊,授权虎嗅转载,更多文章,可订阅购买《读书》杂志或关注微信公众号:读书杂志(ID:dushu_magazine),作者:陈彩虹,原文标题:《《读书》新刊 | 陈彩虹:天上掉下个区块链》,头图:视觉中国
区块链是一场革命
从古老的历史走来,人类越来越普遍地生活在“中心化”组织的模式里。所谓“中心化”,就是人类主要的社会活动,都围绕某个“中心”来进行。
上班去企业“生产中心”,买货来商场“购物中心”,求医到医院“治疗中心”等等。如果你留意自己每天生活的轨迹,从早到晚,你不过是从“甲中心”转到“乙中心”再到“丙中心”而已。我们时常说“人际关系”,在现代生活中,绝大部分都是个人与“中心”的关系,个人之间关系的比重和影响很小,尽管表面看是个人与个人在打交道。
“中心”在“中心化”模式里扮演核心角色。
以银行为例。这个“中心”运用自身的信誉,吸收存款人多余的资金,贷放给需要资金的借款人。从资金运动角度看,银行是一座桥梁,连接起了存款和借款。但从信息流动角度看,银行隔离开了存款和借款,特别是隔离开了存款人和借款人,建立的是银行和存款人、借款人之间各自独立的关系。
在这种关系中,存款人和借款人,分别向银行提供真实身份、存款或借款请求、关联活动内容等个人信息;银行以金融服务、安全保障、资金提供或回报等方式,获得这些个人信息,借助科技手段存储起来。在这里,银行不只是金融机构,也是可信赖的组织,还是“信息中心”。广而视之,其他的现代“中心”和银行一样,既是某种事业机构,可信组织,又是“信息中心”。
信息科技的高速发展,使得这些聚合并存储在“中心”的个人信息巨量增长,日新月异,出现质的飞跃。它们可以用来描述人的面目、理解人的思维和预测人的言行,这就是人们耳熟能详的“大数据”。
这些“中心”又有了一个“大数据中心”的新名号。对于“中心”的事业,“大数据”是服务上的一只帮手,管控上的一种工具,商业上的一笔财富;但对于提供这些数据的个人来说,则是潜在的隐私威胁,莫名的自由剥夺,以及无形的财富丧失。
在这个意义上,人类“中心化”的模式,大有“中心”可能凌驾于个人之上无法无天的意味。在一些先行思想者的心目中,“中心化”带来的不是人类生活的理想模式,它迟早会遭遇剧烈的冲击,引致毁灭性的重建。
“中心化”模式存在为时颇久了,只是到现代格外发达。它自有存在的理由和历史定数。一方面,“中心”构建起了人与人之间日益扩展和深远的联系,人类的社会生活更为丰富、便捷和自由,相距遥远和完全不相识的人都可以通过可信的“中心”进行交往;另一方面,“中心”以其独特的组织形式,具有自我内在运行的逻辑、价值边界和约束机理,以及外部社会的支持和制衡力量,围绕“中心”而来的社会生活,应当说是有整体历史掌控的。
通俗地说,“中心化”的模式,在促进人类福祉的同时,尚有历史规定的伦理道德边界或底线,还有法律规则的清晰界定;它不是理想的模式,但相对于理想化的建构而言,它是最现实的模式。
况且,在没有出现全面优异的替代模式之前,“中心化”可以认定是社会生活最佳的存在。不能想象,没有银行这个“中心”,存款人和借款人如何实现资金富余和短缺之间的大范围、大距离、大额度的融通。
然而,伦理道德也好,法律规则也罢,它们仅仅是约束力量,并不能够杜绝“中心”对于个人隐私、自由和财富的侵犯——所有个人的“大数据”由“中心”掌控,“中心”任何一个偶尔的误用、滥用,或是管理不慎被盗用,都将造成个人权利被严重损害,更不用谈那些刻意而为谋取“中心”狭隘利益的“恶意之用”了。
随之而来的,是社会伦理道德的反复重申和加码,法律规则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完善,并配以严厉的惩罚。但是,这些只能是历史地、相对地、局部地解决“中心”的“坏或恶”问题。由于“中心”就是“坏或恶”问题的源头,伦理道德和法律规则是没有消解“源头”之力的。
人类思维逻辑的使然,也是历史演进的积淀,还是技术进阶的提示,对于“好的”社会生活模式的向往,顺理成章地导向了去掉“中心”的技术性模式构想:在这个世界上,能不能有技术主导的社会生活模式,它只唯一地带给人类福祉,并不存在任何“中心”的掌控而出现那些“坏或恶”的事情?
区块链的技术模式令人目瞪口呆地应时到来。之所以说,区块链是一种“技术模式”而不是一种技术,在于它结合了密码学、数学、计算机和网络科学等多门学科的技术,构造出了一个全新的技术综合运用体系。这正如建造世界最高的建筑,需要运用最新的设计、机械、材料和施工管理等一样,必须融合计算机科学、物理学、材料科学、工程学、管理学等多学科的技术,构建全新的建筑工程技术体系。
既然是“全新的”,区块链就是人类的一项伟大创造。不过,由于这种创造并非出自某个学科领域,而是多种学科领先技术综合应用的升华,区块链属于系统工程学意义上的创新,并非某种学科理论的突破。称区块链为一种全新的“技术模式”,较为准确地表达了它的内在规定性。
区块链示意图(来源:godan.info)
区块链技术模式的主要功能,就是“去中心化”和“多中心化”,它具有淘汰当今世界“中心化”模式的明确指向,社会生活的主流方式面临巨大挑战。“去中心”和“多中心”显然含义不同。
前者是否定性的、革命性的,针对现行的模式;后者是肯定性的、建设性的,面向未来的创造——区块链雄心勃勃的目标在于,以综合技术的应用,重构人类社会“无中心”或“多中心”的基础网络:眼前的“中心”将一个个土崩瓦解,网络的各个节点将一个个自为“中心”;技术规则成为网络运行的最高律法,技术平台成为连通个人交往的基础设施,技术程序则成为人们交往的信任保障;个人在区块链的网络上,只是“匿名”地存在和交往,作为活生生的“虚拟人”,没有身份暴露之虞,没有财富丢失之忧,更不必担心自己在网络上被“监控”而剥夺自由;个人的信息不再在任何“中心”存储,而是分布开来,“真实地”记录和存储在网络的每个节点上,可以追溯但无法篡改,成为后续个人生活的依据和交往的基础。
概括地说,区块链既要“摧毁”一个旧世界,更要“创造”一个新世界,完成人类社会生活模式的一次彻底转型。如此看来,区块链是一场革命,它要革社会生活模式中所有“中心”的命;同时,区块链是一次重建,它要建设出取代“中心”的“无中心”技术网络,或者说“节点即中心”的“多中心”技术网络。
区块链一出现就震撼了世界,它的这种强大又彻底的“革命性”和“重建性”是产生震撼力的根源所在。
区块链的技术特征(来源:sinotf.com)
让我们推测一下银行的未来,卜算其他“中心”的命运。在区块链模式下,存款人和借款人消失,转变为“余钱人”和“缺钱人”,他们通过技术平台直接融通资金,不再需要银行集中存款,发放贷款;以往融通资金基于“银行信用”,现在基于“可信的”技术模式;“余钱人”和“缺钱人”不必用真实身份融通资金,交易双方都“匿名”活动,只要技术模式认定他们“真实可靠”,因而没有任何一方,包括第三方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;而且,“余钱人”和“缺钱人”直接融资活动的信息,将永久地存储在网络上,公开透明,成为下一个融资活动的基础。既然资金融通,能够如此直接、可信,无须第三方“信用”或“监控”来保证,银行“中心”的终结,便是逃脱不了的宿命。
毫无疑问,在区块链模式下,其他的“中心”也会是如此的走向,企业不再需要,商场不再存在,医院关门也只是时间问题。
一个没有任何“中心”的社会,出现在我们眼前。
技术狂欢中的“乌托邦思维”
有人会问,技术平台不是“中心”么?这个问题正是区块链模式的关键所在。技术平台不是“中心”,而是区块链网络本身。它由加入这个网络的所有计算机(或机器)自行组成,有网络节点,但没有任何“中心”。
进入区块链网络,你就成了这个世界的一员,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,用“匿名的”自己,和“匿名的”他人建立联系,以共识的理念,用技术的方法,与他人或与计算机交换数据(信息、价值、资产等),自由自在地在网络上“生活”。
这俨然是现实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。奇妙的在于,这是现实世界之内的世界。在工业社会转向信息社会的当下,“网络”就是人类生活的主要时空,区块链在这个时空里,替代“中心化”模式,它是看得见、摸得着的真实存在。正因如此,区块链无法不让人在惊讶中赞颂,在赞颂中拥护,在拥护中生出强烈的膜拜来。
人的思维,总是容易偏向对现行模式不足的夸大和批评,也总是容易偏向对理想模式完美的肯定和向往。
这很好理解。一方面,现行模式少不了这样那样的问题,带给人们许多显性的困惑和困难,人们的切身感受容易转化为负面的不满;理想模式还未运行,完美的一面容易描述,存在的问题尚无感受而容易被淡化、弱化甚至忽略;另一方面,只有人们头脑中完美的模式,才能产生热切的向往,也才能产生巨大的动力去将它创造出来。
可见,人们不那么客观地看待现行模式,极力推崇理想建构,实在是再自然不过了。我们知道,夸大、贬损现实,夸张、抬举理想,那是典型的“乌托邦思维”。区块链模式的出现,这种思维的“幽灵”一时间甚嚣尘上。
2018北美区域链博览会(来源:blockchain-expo.com)
一面是现行的“中心化”模式被千夫所指。
凡是理解美国四大科技巨头公司GAFA(谷歌、苹果、脸书和亚马逊),和中国三大科技企业BAT(百度、阿里巴巴和腾讯)运行奥秘的人们,对它们无以复加地集中个人身份和日常信息,产生了巨大的心理恐惧。人们判定个人信息上承载的隐私、自由和财富,不知不觉被这些公司无偿地盘剥,并且还将持续不断地掠夺,直到个人生命的终结。
恰恰现代社会生活,人们又离不开这些公司提供的那些服务,毕竟社会交往少不得信息交流、商品买卖和支付、融资往来等活动。如此一来,明处是感觉不错的服务,某种便利的获取,还有“免费”的优待,暗处却是不知不觉中付出了人生重大的代价,有时还危及生命安全。只要登录了这些公司平台,注意,是公司平台,不是技术平台,那么,你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。
这些“中心”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,即便温和者也难以不去无情地揭露和抨击它们,激进者当然就会呼吁社会阻止并摧毁它们,努力探求“无中心”的新模式来取代它们。
一面是区块链模式受到超乎寻常的热捧。
在许多人眼里,一个技术应用体系,能够充分保护个人隐私、自由和财富,又可替代人类社会“中心化”的模式,无论何种高度评价,都不为过。
看看现行的“中心化”模式,特别是信息科技水准非常高的那些“中心”,它们对人类社会的贡献之大,其实是无法度量的。当我们用即时通讯软件享受全球范围内快捷又成本极低的信息交流,用网络支付安全便利地实现商品买卖或资金转移,用搜索引擎迅速得到某种知识和技巧等,我们的获得感、舒适感、满足感和幸福感,无不满哉满哉。
区块链模式竟然可以保有这些“中心”既有的优势,同时毁掉“中心”对于个人隐私、自由和财富可能的侵犯,这种模式的特性,也只有“完美无缺”可以表达了。
在人类社会的历史上,完美无缺的事情,只存在彼岸,只存在人们的精神世界之中,如今完美的区块链到来,简直就是一位“技术上帝”骤然降落到了人世间。这意味着什么?这难道不是人类社会一种顶级形态的到来?是不是如此绝对完美的模式可能终结人类社会的历史?
人类社会历史的一半始终是属于乌托邦的。这并不是说,半部真实生活史,半部乌托邦思想史,构成人类历史的全部。而是说,人类真实生活史,其中一半就是将乌托邦的构想,付诸实践的过程。事实上,所有关于乌托邦的思维,无一不牵连人类的真实生活,要么用来逃避现实,要么用来批判现实;最积极的,是用来重建现实。
显而易见,重建现实的乌托邦思维,容忍不完美、不彻底和非绝对,因而会对现实既有的存在模式,采取承接和改造的态度,选择性地留存和摧毁,将现有模式中有价值的要素,融入新的模式之中去。在这种乌托邦思维和重建中,我们看到人类社会的历史演进,是继承性发展的,而不是完全“无中生有”地从人类思维里冒出个构想,再依葫芦画瓢直接改变为现实。
相比较而言,逃避现实和批判现实的乌托邦思维,一定是完美的、彻底的和绝对的。因为越是如此,现实模式和理想建构的反差才能越大,逃避和批判现实的意义也才能相应地最大化。假若以这样的乌托邦思维去重建现实,那么,既已存在的模式必然“一无是处”,必须推倒重来。可见,这样两种乌托邦思维,具有强烈的颠覆性。
不无遗憾,尽管我们从理论上,可以用“逃避型”和“批判型”来界定这样的思维,并与“重建型”的乌托邦思维区分开来,但在现实生活中,人们少有这样的分类。
在笼而统之的乌托邦议论中,过于极端的思维状态更容易出现,“逃避型”和“批判型”的乌托邦思维时常占据主流的位置,结果,在“重建”新模式的过程中,人们要么彻底地否定既有的模式,要么仅仅在头脑的世界里,把玩乌托邦的空想。
简言之,在理想构建和现实存在之间,人们更钟情一刀两断的干脆,不喜欢彼此藕断丝连的牵扯。
眼下人们对于区块链的认知,就很有些“逃避型”和“批判型”乌托邦思维的特色,区块链技术模式被推崇到了完美至极的巅峰,许多领域都在以这等理想化的建构作为“重建现实”的依据。
在这样的局势下,区块链正在大步流星地迈出“技术模式”的边界,成为人们不顾规律、不惜代价还不惧挫折去追求的社会生活模式,登上了社会崇拜的神坛。人类社会历史出现过的对“技术”狂热的崇拜,以及由此而生的教训,又一次在我们面前时隐时现。英国哲学家伯特兰·罗素的那句名言陡然在耳边回响,“人类唯一的历史教训就是忘记历史教训”(The only lesson of history for humankind is to forget the lesson of history)。
罗素(来源:britannica.com)
区块链不是“上帝”
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两种社会生活运行模式。一种是“中心化”组织模式,一种是区块链“去中心”的技术模式。前者是人们围绕大量的“中心”组织开展活动,后者是人们相互之间经技术系统直接的交往。从时间的先后来看,前者属于过去的历史和眼前的现实,后者如果能够大幅度甚至全面地取代前者,那么,它必定是前行的未来
本来,工业社会向信息社会转型,对社会生活运行的各种信息是集中在一些“中心”,还是分布在“无中心”的网络,没有内在必然的要求,这两种不同的模式,并不表明它们和一定的社会形态绝对相配,或是绝对不相配。也就是说,即便在当下,“中心化”模式和“去中心”的模式,都是有理由存在的,并不与信息社会形态相冲突。
不同时期商品流通模式对比(来源:slidestalk.com)
既然如此,“去中心”的区块链模式凭什么可以大幅度甚至全面地取代“中心化”组织模式呢?这个问题将我们带到了两种模式比较的基础层面,即“组织”与“技术”各自优劣势的比较,特别是相互能否替代,以及在何种水平上替代的深层次上。
“中心化”组织模式,从人类社会历史的进程来看,它是人的特点或说弱点的产物——一是个体人能量的局限,一是个体人人性的自私。
这两种特点,决定了人类社会历史的整体演进,需要有个体人之上的某种超然社会集合形式存在,一方面突破个体人能量的限制,另一方面能够协调、利用并管控个体人自私的性情,使之有益于人类整体的进步,而不是有害于社会的发展。“中心”组织,正好能够消解甚至于消除个体人这样的双重不足,这种模式从古至今一直是人类社会的主流存在,天经地义。
由人集合而来的“中心”组织,同样有弱点。基于它针对的是个体人,如果某种组织超过一定的边界压制人、损害人和毁灭人,那么,个体人对于人类社会应有的正常功能将受到严重抑制,组织自身的生存也难逃最后终结的命运。这显然不是一般的组织短视,而是对社会进步的倒行逆施,是一种组织形式的“恶”。
正因如此,人类社会始终就有成文或不成文的道德、法律、规则等制度相伴,以及各种组织之间的相互监督、相互博弈和相互制衡,以期保证各种组织对个体人的关系,维护在“去恶存善”的时空之内。
就人类整体的历史而言,如此的组织和个体人关系,还是维系住了的,尽管人类历史上有那么多丑恶的组织行动,且“组织性”的掠夺、杀戮和战争至今也未绝迹,其中大量的个体人都成为雪崩时的一片“雪花”。
技术和组织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。有时技术可以替代组织的某些功能,有时技术又是组织使用的工具,有时技术中也会含有组织的形式,纵横交织,并非各自体系分明。
一个不争的事实是,任何单项的技术,完全没有取代组织而存在的可能。这是因为,组织是一个多功能或全功能的体系式存在,单项技术再先进,也只可能在系统中扮演有限功能替代的角色,成为组织使用的工具,根本谈不到颠覆和取代组织。
区块链是多种技术组合而来的技术模式,逻辑上讲,它超越了单项技术的限制,有了替代组织的基础,但它包含技术种类的有限性,以及由模式运行而来的功能扩展,能否全方位、多层次和体系化地替代组织的所有功能,最终取而代之,仍然是个巨大的问题。
换言之,如果区块链模式不能覆盖“中心化”组织整个系统的功能,区块链很可能最终成为现代和未来“中心”组织的一个技术模块,而不是改朝换代的“新主”。
区域链应用全景概览(来源:cbdforum.cn)
退一步讲,即便区块链模式具有对“中心”组织模式所有功能的全面覆盖性,这里也存在两种模式的社会运行成本比较问题。人类社会历史告诉我们,一些“乌托邦”的设想是有实现逻辑的,但社会运行成本太大,大到这个星球的资源无法支撑,我们便不得不退而求其次,选择了现实“不完美”的社会运行方式。
区块链模式运用最为成功的比特币,为什么设计者只安排了有限时间内有限的“发行量”,原因之一就是它的运行成本过于昂贵,一旦“发行量”过多,整个区块链模式可能无法获得足够多的资源而自毁。在这里,一个简单的经济学成本理论,在区块链模式引领社会运行面前,掘开了一道深不可测的资源沟壑,难以跨越。
更何况,任何的技术都有“天敌”。如果说,区块链模式中某种技术,特别是核心类的技术被“天敌”所攻击或攻破,那么,整个模式要么功亏一篑,不复存在;要么需要一整套相应的技术性防卫和保护体系来对抗攻击。从后者来看,颇具意味的是,这种技术支持技术,技术保护技术的体系构建,不只是成本耗费巨大,从实现的逻辑上讲,大多都少不得第三方的“中心”组织来启动、设计和建设,更少不得“中心”组织的直接干预和持续维护。
一个“去中心”模式的安全运行,竟然需要“中心”的组织模式来保卫,在某种情形下,是不是干脆在社会生活中使用“中心”组织的模式,而不是“去中心”的区块链,更为有效?
最紧要的在于,区块链模式运行的“初心”,是要保护个人数据被“中心”掌控可能失去的个人隐私、自由和财富,去掉“中心”组织这个源头来消灭此类的“恶”。但是,个体人能量的不足,个体人人性的自私,能够由区块链模式抑制、消解或消除吗?从眼下区块链的理论到实践来看,根本没有可能性。
事实上,区块链早期的运用,就是和“暗网”等避开社会相关“中心”的管控和法律制裁紧密关联的。我们不得不思考,如果区块链成为未来主要的社会生活模式,个体人能量的不足或许还有技术解决方案,人性自私而来的“恶”,是不是会在区块链模式里野蛮生长,日积月累成为技术性的社会癌变?那些保护个人隐私、自由和财富的高超技术,会不会一同将个体人自私的“恶”裹进匿名和绝密之中,激励人性丑陋一面的疯狂生长,最后迫使人类重回“中心化”模式,再奏道德、法律和规则的制度性主旋律?
是的,区块链具有革命性和重建性,这不容否定。但它对于“中心”模式的完全取代,不只是存疑,而是不具有可能性。它只是一种技术模式革命,会对人类社会生活产生重大影响,会替代很多“中心”组织的功能,但它不可能完全地取代“中心”组织。它自身并不完美,不是人类社会生活运行的“上帝”,甚至都说不上是“技术的上帝”。